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感谢兔兔画的头像!(´∀`)♡
 

【舜远】春

•7.28无料混更

预警:原著向+灵魂伴侣au
灵魂伴侣:如果一个人是你的灵魂伴侣,通常情况下,人们认为对方就是世界上最能理解你并注定与你相爱的人。互为灵魂伴侣的两个人身体上会有相同的印记,印记与生俱来,二人图案相同,但是印记的位置可能不同。

001
冬天的时候,尽远收到了舜的来信。信件秉承了舜的一贯风格,全篇没有什么突出的重点,想到哪写到哪,无论是京城落的第一场雪,还是哪天早朝时遇见了皇宫里养的几只黑猫,都被他不吝笔墨地写了进来,盖上火漆,一路慢悠悠地从东楻寄到艾格尼萨来。舜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唯一让尽远感到有些意外地是信件末尾提到的陆昂的婚礼,当初那个冒冒失失的小胖子现在也结婚了,新娘却并不是陆昂的灵魂伴侣。按照舜的说法,女孩的灵魂伴侣已经去世了,而陆昂难得地鼓起勇气了一回。

尽远看完后又将信纸叠好,重新放回信封,然后再把信封放到书桌的抽屉里面。他抽出一张崭新的信纸,铺开在桌面上,准备写回信。刚刚写了行信件打头的问候语,尽远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写了。不是说他没有事情可写,只是他无论如何也忽略不了舜在信件末尾明目张胆的暗示,却又不知如何回应。于是他干脆放下笔打算以后再说——现在大雪封路,就算他写完了信件也没办法第一时间送出,不如再等等。

至于要等到何时,就看这覆盖在钢铁之上的积雪和寒冰什么时候开始融化了。



002 

从小时候开始,尽远一直期待着他能够遇上自己的灵魂伴侣。

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父母是灵魂伴侣。他们一个人的印记在左手手腕,一个人的印记在右手手腕上。只要他们站在一起,他们永远肩并着肩,永远牵着手,让两朵一模一样的玫瑰花重叠。无论何时何地,尽远记忆中的父母除非必要否则很少戴手套,哪怕是冬天也故意不戴会遮住印记的手套,炫耀般地将那朵玫瑰花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而这确实是值得炫耀的事情。灵魂伴侣的故事自古流传,但是并不是谁都有好运能够遇上自己的灵魂伴侣。人海茫茫,谁能保证自己能够遇上自己的灵魂伴侣呢?就算遇上了,谁又能保证自己能一眼就认出对方呢?哪怕你爱上了身边某一个人,你又如何保证对方身上的印记和你一样?如果不一样,你又怎么能说服对方抛弃他的灵魂伴侣和你在一起呢?而你又该如何面对那个陪伴了你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沉默着的印记呢?

尽远对灵魂伴侣最初的印象也是来自于他的父母。他年幼时对自己未来的另一半的所有想象也来源于他父母的世界。那同时也是尽远永远无法踏足的世界。这不是说他的父母不爱他,相反,他的父母都十分爱他,关心他,尽他们一切努力保护他,让他远离伤害。和所有孩子一样,尽远曾经稳稳地骑在父亲的肩膀上,两只手扶着父亲的脑袋,而父亲的双手温柔却有力地握着他的脚腕。尽远也曾伴着母亲轻柔的歌声入睡,母亲的歌声是他梦境的守护符,他的梦境来源于睡前童话,有流着牛奶的河流和会说话的金鱼,深山里长着的不是怪树毒草而是莎华宝石。

但是即使如此,即使他的父母用颜色鲜艳的衣服、美味的糖果、漂亮的宝石和地底下挖出的珍藏以及源源不断的关怀疼爱试图为他堆积出一个完美的童年,尽远仍然以孩童敏锐的直觉发现了那个他无法踏足的二人世界。那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踏足的世界,即使是他也不行。因此,当他看着母亲披着黑色的头纱,戴上黑色的手套将自己的印记遮住时,尽远就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伴随着卢西恩的死亡,活力和色彩一齐从洛维娜夫人身上被狠狠地抽走了。在把他送走前母亲死死地搂住他。而在尽远的记忆中,那也是母亲最后一次拥抱他了。

洛维娜贴在尽远的耳边说:“不要给任何人看。”她声音沙哑,言语毫无重量地飘在空中,不需要风的助力都能消失在空气中,她手指轻轻地在尽远的背后划着圈,“如果他是你的灵魂伴侣,他怎么可能认不出你呢?”

尽远的印记就在他的脊背上。它横过他的背部,就像一道张牙舞爪的伤疤。而从此他将印记当成与他真实姓氏一样等级的秘密,严严实实地藏在制服和皮甲之下。



003

大雪压倒了温室,尽远听到消息立马跑出查看情况。

负责温室的干事看见奥莱西亚的现任当家冷着一张脸来了,吓得不行,连话都说不清了,最后尽远还是听在现场的另外的员工知道的事情经过。责任也不全在干事,尽远听了之后也不好说什么,就按着规章制度处理了。以为会被辞退的干事发现自己还能继续做差点喜极而泣,连连保证自己一定会尽快让温室恢复原状。尽远点点头准备走,无意间却看到那边一个正忙活着的姑娘半边脸都是红痕。

“她的脸怎么了?你不是说没伤到人吗。”尽远皱着眉问道。

干事愣了一下,看见尽远说的那姑娘以后恍然大悟,飞快地跟尽远解释道:“那不是伤,是灵魂伴侣的印记。这丫头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好好一张脸被印记给毁了,但也因此一下就被自己的灵魂伴侣找到了,这不,两人打算过了冬就结婚呢。”

尽远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有些惊讶,眉眼间也微微放松,好歹不是之前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了。干事看着他柔和下来的表情,内心不由得暗自感叹到底还是个年轻人,遇事处事再怎么冷静老道,遇见这方面的事情内心也是一片柔软。就是不知自家族长有没有找到自家的灵魂伴侣。他想了想年轻人这些年来孑然一身的样子,觉得大概是没有找到的,不免又为他感到遗憾,哪里想得到对方早在多年前,在往南走的那片温暖而富饶的土地上,就找到了人呢。

004

舜和尽远是灵魂伴侣。尽远先舜一步知道了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小时候尽远只知道舜的印记在胸口上,并不知道对方的印记是什么样。而舜干脆就没问过尽远有关印记的任何事情,皇子的骄傲从小就显现了出来,长大了更加。能说出“孤命定成天”的人又怎么会去在意一个虚无缥缈的印记?我又不会因为一个印记改变我的想法。舜和尽远说道,这时尽远已经意识到这是舜的第二种试探了。

而第一种试探发生于一个悠闲的下午,他们二人坐在学生会长的办公室里,尽远守着那一小撮火苗煮着茶,舜坐在桌前拿着纸笔写写画画,批阅过的公文垒在一旁。等到尽远将茶盘放在了舜的书桌上,舜才停笔,将他在纸上画的图案大大方方地晾给尽远看。尽远眼睛一跳,用尽全身的力气绷住自己的表情,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再松开,在袅袅上升的一片水雾中,说出了他关于自己的灵魂伴侣和印记的第一个谎言。

“这是什么?”他问道。

尽远没有错过舜眼睛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和失望,但是舜仍然若无其事地笑道:“随便画着玩的东西,不重要。”皇子说着捻起那张纸片,在尽远反应过来之前,起身将它丢到了尽远方才煮茶用的、未熄灭的火苗上。尽远内心说不出的震惊,下意识就要去抢救下那张无辜的纸片,舜拉住他,于是那张纸片就随舜的心意化作了灰。

不能说。尽远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让舜知道他们俩是灵魂伴侣。他的真实身份和出身让尽远铁了心要瞒下这一切。关于过去的一切随时可能会暴露,若是暴露之后真相和谎言注定要撕裂他们二人的关系,摧毁信任的基石,他又何必再增加一倍舜的痛苦。那个印记注定是他脊背上不可抹去的伤疤,尖刀一样刺着他的脊梁,在每个夜晚带给他一场痛苦而又幸运的折磨。

005

可是谎言终究会有被戳破的那一天。尽远只是没有想到它会先自己的身份而暴露。

完了。尽远心想。舜站在房间门口,穿着宽松的睡袍,右手拿着绷带、棉签和装着药水瓶子,左手臂上缠着绷带。他死命地瞪着尽远,表情掺杂着不可置信、愤怒和委屈。

尽远刚刚脱下沾满了深色的已经干掉的鲜血的皮甲和上衣,结实而充满力量的上半身全部暴露在房间凝滞的空气中,从舜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脖颈到后背一览无遗。他的秘密也是。哪怕房间里的唯一亮着的夜灯再昏黄,尽远也知道舜肯定看清了自己的秘密。舜瞪着他,似乎再等着他的解释,他装作读不懂他本该懂的暗语,垂下头,准备穿上干净的睡袍。

“等等。”舜开口道。尽远心里一紧。舜走进他,扯过他手里拿着的睡袍往床上扔去。“先上药。”舜说。

舜引领着他坐到床上,用棉签装了药水给尽远上药。尽远安静地坐着,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他感觉到身后棉签经过了某一个地方,似乎停留了一下,似乎又没有。尽远现在内心乱成一团,大脑嗡嗡直响,像是有几百只蜜蜂一起飞舞打转。舜的动作如往日般流利且轻柔,尽量减轻他的疼痛。

“好了”舜最后说,起身准备离开,“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养伤。”他补充道。

尽远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又能说些什么呢?他又能告诉舜什么呢?他能怎么像舜解释他为什么不告诉舜他就是他的灵魂伴侣呢?——还是在舜那么多次明里暗里的试探之后。他分明知道舜胸口上的印记,他也分明知道自己背上也有一个一样的。它们本该是一起的。他们本该是一起的。他们本该分享同一个灵魂和生命。可是他不能说。

它最好应该出现在其他人身上。可是它偏偏和他一样固执的要命,偏要出现在尽远的身上。他偏偏要出现在雷格因•奥莱西亚身上。他怎么能告诉舜呢?他怎么能给了舜最光明的希望,却同时又带给舜最深刻的绝望?

舜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故作镇定地跟尽远说了晚安。






006

舜一直不能理解尽远为什么瞒着他灵魂印记的事情。

舜其实并不在意灵魂伴侣这件事情。他的父母便不是灵魂伴侣。毕竟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那么幸运,能够遇见自己的灵魂伴侣。要找到那个身上和你有相同印记的人太难了,不是每个人会成为幸运儿。

所有人都告诉舜灵魂伴侣是专属你的。他/她会理解你,了解你胜过你自己,支持你,陪伴你,让你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你们本来是一个人,用同一双眼睛去看,用同一双耳朵去听,你们本来应该共有同一颗心脏。你们完美得被孤独的神明所嫉妒,因此他拆散你们,但却无力阻止你们之间的联系。因此你们身上会留有相同的印记。那是神明劈开你们时留下的伤疤。

舜的印记在他的胸口上。他很少会去想它。他有那么多的事要去干,他没有时间去想它。或者说,他生来便是骄傲的,他命定成天,如果他应该遇上他的灵魂伴侣,那他便会。但是遇见之后呢?舜想,我会因为一个印记去爱上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吗?

当他终于停下来,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他一个人坐在学校学生会的办公室,描摹着他心目中的另一半,想象着那个人的性格、样貌、喜好,这时尽远推开门来,他突然发现自己所有的想象描摹的都是眼前这个他熟识多年的人。

他从来没有见过尽远的灵魂印记。尽远也从来没有提及过。但是尽远见过他的。舜于是想他们不是灵魂伴侣。因为如果尽远的印记和他一样,那么尽远为什么从来没有说出来,或者表现出一点痕迹呢?

舜于是认定他们俩不是灵魂伴侣。但是他不介意。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可以和他一同行动,跟的上他的思维,两个人默契得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干什么的人就只有尽远这一个。他在心里为另一个素未谋面的人道歉。也许他们生来不是彼此的灵魂伴侣,但他们可以努力成为彼此的灵魂伴侣。他们会争吵、会有分歧和摩擦,但是这只每一对伴侣的必经之路。他会努力成为那个理解尽远,支持尽远,陪伴尽远,帮助对方成为更好的人的那个人。就像这么多年来尽远对他做的一样。舜会成为尽远的灵魂伴侣。

然而那个夜晚却让舜混乱了。他清楚地看见了尽远脊背上的印记,那个和他胸口上一模一样的印记。舜有些愤怒,有些高兴,有些委屈。尽远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吓到了,脸色惨白。舜突然意识到对方受了伤还没有上药。尽远的身体最重要。舜想。于是他过去帮尽远清理了伤口,上好了药,仔仔细细地用绷带包扎好。

他很混乱。他需要时间理清楚这一切。尽远也需要时间向他说出一切。他不能也不会逼迫对方。

舜一晚上没合眼。第二天早上舜看着尽远同样黑着眼眶,但依然抿紧了嘴除了“对不起”不打算透露一字,他忽然就觉得这事就这么过去也行。不重要。舜想,他要的不是那个印记,而是这个十几年日日夜夜陪伴在自己身边,支持自己,保护自己,理解自己的人。那个印记只能警告舜,你是尽远斯诺克的灵魂伴侣,理解他,保护他,陪伴他,让他成为更好的人是你生来便具有的使命。你不是一个人,你是两个人。

直到尽远告诉他,尽远的姓氏并非斯诺克,而是奥莱西亚。


007

尽远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有许多,但是胸口上那一道却是舜留下来的。当年南国小渔村的海岸边,舜作势要砍那一刀时,尽远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迎了上去,也不管那一刀会不会对自己造成致命的伤害。

也许是因为尽远实在是走投无路,不知道怎么办了。我所有的办法都试过了。尽远悲哀地想,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路呢?刀砍在身上很疼,可是尽远的身上有更疼的地方。他像是浑身被碾过,被针扎过,唯一的奇迹是他居然还没有晕倒。

他很冷静,知道舜会误解是无可避免的,如果是他站在舜的立场上他也会误解,这不是舜的错;可以一方面他又十分地不冷静,他很委屈,想抓着舜的衣领对着对方怒吼,想把自己脊背上的印记亮给对方看。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尽远简直想质问舜了,这在平常简直是他想都不会想的事。你把我们相处的这十几年当什么了,尽远脊背上的印记在发痛,像被火烧灼了一般。

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尽远咬牙切齿,倒是忘记当初是谁发誓绝对不能告诉舜真相了。他用尽全身力气站稳不让自己摔倒,而舜这时倒也是不转身就走了。年轻的皇子愣在原地,手足无措,似乎不能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看着尽远的血一滴一滴的从他刚刚造成的伤口上滴下,落在泥土中,他才清醒一般冲上前去扶住摇摇晃晃的尽远,却又马上触电般分开,尽远咬着牙脸色苍白地看着他。舜的脸色和他一样的惨白。

“你、你……”舜“你”了半天也没挤出完整的句子,胸腔剧烈起伏,呼吸不规律地一长一短,他的大脑似乎已经在刚才发生的一系列变故中罢工了,不理解为什么会是尽远背叛了他,也不理解以尽远的身手为什么会被他胡乱挥出的一刀砍中。“你到底要干什么?!”他惨白着脸说。

尽远没说话,死死地盯着舜,一只手按着自己的伤口,另一只手用力地抓着舜。“你、你别碰……!”舜的话还没说完,他便看到尽远的脸似乎又白了几分,舜喉咙突然被卡住了一般,别过头不去和尽远直视,终究没有拍开尽远抓着他的手。

“舜……”尽远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重重地喘着气,声音嘶哑,“我可以解释……”

舜怒极反笑:“你还要解释什么!”他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不正常的笑声,“你还要解释什么?奥莱西亚?!”

尽远被他声音中的嘲讽刺中了,他浑身发颤,感觉呼吸都要被夺去了。他为什么还活着?在他的灵魂伴侣否定了他之后?他的心脏为什么在还该死地跳动?!

“我绝没有想过要害你!”尽远在喘息间说,“我怎么会去害你……”尽远愣愣地说,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你可是我的……”

“我当然知道我们是灵魂伴侣!”舜粗暴地打断尽远的话,“可是你一直瞒着我……你藏着它像是它是一个令你感到恶心的肮脏的秘密!”舜自嘲般地笑了笑,“你当然会觉得它是一个肮脏的秘密,毕竟你的灵魂伴侣是你的敌人……”

“我没有!”尽远反驳。他感到愤怒和委屈,这十几年的点点滴滴都是假的吗?舜怎么能这样看他?当他发现舜是他的灵魂伴侣的时候的惊喜和恐惧,惊喜那个命中注定的人是舜,恐惧舜命中注定的人是自己,他怎么能告诉舜?当那个夜晚舜发现这个事实后他是感到恐惧、担忧又有点解脱的,秘密藏得太久已经成为了他的枷锁和负担,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化作噩梦将他吞噬。当第二天舜面色如常,什么都没问他是感到放松和惊喜的。在那之后他思索过如何和舜坦白,却一直没有勇气付诸现实。他害怕舜会对他失望,会不再信任他,转身离去,而他身为舜的灵魂伴侣这一点也挽救不了这一切。

但同时他又会有些不切实际地、天真地幻想,想着舜会信任他,理解他,他们可以一起解决这些问题。毕竟他们是灵魂伴侣啊,他们为什么会做不到呢?可是实际发生了的是他最恐惧的想象。舜认定了尽远背叛了他,认定一切都是假的,认定自己不能相信尽远,不能相信他的灵魂伴侣。

最后,尽远没办法了,他说:“你能相信尽远·斯诺克吗?”

不是你的灵魂伴侣,身上没有与你相同的灵魂印记,只是那个十几年如一日陪伴在你身边的人,你的友人,你的亲人,会理解你,帮你收拾烂摊子也会提醒你、帮助你,让你成为更好的人的那个人。你相信他是真实的吗?还是说你认为他只是一个被人有心构造出来的完完全全的假象?




008

这个问题倒突然问住了舜。

如果有人在今天之前问舜这个问题,他定是可以毫不犹豫的答出来的。但这句话也不是那么准确,舜也要斟酌一番才会根据这个问题问的方面和问这个问题的人给出答案。

若是论身份,舜可以根据不同的场合给出不同的答案; 若是论和舜的关系,那舜知道的可以形容他俩关系的词语太多了,挚友、兄弟、君臣,以及还没有明说但舜坚信有一天迟早可以明说的,爱人、灵魂伴侣。

若是论性格,那舜用几页纸都写不完。首先,尽远斯诺克毫无疑问是一个正派的人。尽远性格温却又满身棱角,认定是对的事情就绝不放手,倔起来哪怕是舜也拉不住,有时候还会死脑筋。有什么事情又喜欢自己一个人扛着,绝不会把半点苦楚伤痛透露给别人。尽远不善言辞却又不是不会逢场作戏,在太子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见识的场合多了去了,每次玉茗来找界海的茬他都能面不改色地说得对方哑口无言。尽远喜静、耐心,办起事来认认真真,细致无比,更别提其它的稳重、负责、勤勉等等等等了,描述尽远的性格舜可以说上一整天。

这个人太复杂了,缺点优点一大堆,矛盾之处也一大堆,说他好的地方舜可以说上一大堆,说他不好的地方他也可以说上一大堆。舜怎么描述都觉得不够,什么词都不能贴切地描述出尽远的本色 。都说越是了解一个人,就会越是不能用简简单单几个词概括对方性格,这句话用在他这里实在是太贴切了。硬要逼急了舜叫他给个定论的话,舜也没办法了,只能挤出一句尽远斯诺克就是尽远斯诺克了。

如果有人问舜他信不信尽远斯诺克,他定是会毫不犹豫地说信的。舜可以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他。尽远将自己与舜相同的灵魂印记藏起来的事情确确实实伤了舜的心,但这丝毫不动摇舜对尽远的信任。若是未来有一天尽远用长枪将舜捅了个对穿,那也会是舜自己的主意。

整个皇宫之内,圣塔之下,那个人不知道舜•欧德文相信尽远•斯诺克这条真理?

怎么就变了呢?舜乱糟糟地想,短短几个时辰整个世界都变了样。似乎有一把刀直挺挺地将他劈成两半,他咬紧牙关,浑身颤抖,不正常地佝偻着背,胸膛剧烈起伏。尽远脸色苍白,摇摇欲坠,抓住他的手一片令人绝望的冰凉。

这让他混乱不堪,不知所措,一边担心尽远的身体——那天夜晚尽远满身是血倒在他的怀里奄奄一息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哪怕是回忆起当时心情的一分,惊慌和恐惧就要把他的心给碾成粉末;可另一边,火山爆发式的绝望和愤怒已经将他的心融化成一片焦土,阻止他作出任何对尽远关心的举动。

他的大脑也分成了两半,一半不停地说着不可能不可能相信尽远此处必有隐情,另一半愤怒地尖叫着都是假的都是谎言他骗了你他背叛了你。

他身体的一部分不可置信地叫嚣着,想质问对方问个明白,想找人查个彻底,查到所有的隐情过去阴谋经过都在阳光下摊开,让任何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失去了信心和勇气,只剩下被自己至亲之人背叛后滔天的愤怒,杀气腾腾,只想将他二人从此一刀两断,从此了无瓜葛,再无关联。还有一部分痛得难以忍受,就是硬生生地疼,疼得让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支离破碎,让他胸口发烫 ,某个印记苦苦地哀求,哭泣悲鸣。

舜紧闭上了双眼。过去十年的种种和今天发生的一切不可控制的浮上了心头。

尽远感觉很冷。

他眼前发黑,意识开始模糊。他开始发冷,按着伤口的手满是鲜血。尽远知道自己支持不了很久了,他感受到自己抓着舜的那只手开始滑落,而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使不上力。

舜还是保持着死一般的沉默。

到此为止了。有个冰冷的声音告诉尽远。

不甘心。尽远现在连咬紧牙的力气都没有了。不甘心就这样被舜视为彻彻底底的叛徒,不甘心这十几年都被当做作假的谎言,不甘心从此一刀两断,被舜视为敌人。可是到此为止了。尽远挣扎着闭上了双眼,意识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就要松开了抓着舜的手。

然后舜扶住了他。

009

原本以为那天之后所有事情就能得到解决,可是他们似乎就是得不到命运的偏爱和垂怜——即使他们二人都对此并不在意。过去舜用着雯的身份和尽远做佣兵工会的任务时曾遇见一个预言者,说舜注定是要当英雄的命。当时舜没想那么多,笑笑就过去了,后来等到他把关于英雄的史诗和故事全部读完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舜暗自琢磨着这句话到底是好是坏。哪个年轻人不想成为英雄?可哪个英雄的故事又不是个悲剧?拼尽全力之后以悲剧收场是一回事,可被人告知说你这辈子无论做什么了都是悲剧收场却又是另一回事。舜一时半会儿想不通,后来干脆就不想了。等到末日降临,舜一个人撑着到处救灾的时候倒是又把这句话翻出来想了想,每次看见化为废墟的国土和不断增加的死亡人数,饶是舜再怎么坚定乐观也差点生生地被扳成了个悲观主义者。可是谁都能悲观,就是舜不能悲观。他身后站着整个东楻的国民,若是连他也倒了,又该轮到谁站出来呢?他不敢去想站出来的是不是弥幽。

你瘦了。那时弥幽对他说,接着女孩又比了比,继续道,肩膀倒是宽了。

舜哑然。

舜撑着一口气不肯让自己的国家和故土被灾难打败,不信这就是所谓上天的安排,全然忘记自己曾经借着神明的旗帜登上至高之位。而大部分东楻的人们则比舜还要矛盾许多。他们一边感叹自己在神明面前的渺小如尘埃,一边却又偏偏喜欢逆天而行。因此他们一边念着世界末日,一边又细心地埋葬死去的亲友的遗体,在废墟之上重建起生活的家园。

似乎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永远在信神和反抗神的两个极端徘徊。就拿灵魂伴侣这件是说吧,明明在每个人出生的时候上天就把他的灵魂伴侣安排好了,可是就是有不少人要凭着自己的感觉找。明明从古至今流传的都是灵魂伴侣的美好传说,可现实中偏偏有人选择和自己印记不相同的人在一起。

也偏偏有人像舜和尽远这样,印记相同,两情相悦,可偏偏就是要分开。明明闭着眼都能描绘出对方的模样,可好不容易再次见面了也要装作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样子,脸上挂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代表二人背后的一切握手。

那些幼时皇宫里的岁月,年少时肆意妄为的日子,以及当年海岸边的争吵和决裂,全部随着故土的坍塌掩埋于破碎的石块和尘土之下。过去只有尽远把背上的印记当作不能见光的秘密,现在倒是两个人都默契把它当作秘密了。可是事情再差不过重新开始,相忘于江湖与老死不相往来实在不符合舜的一贯作风,尽远对此保持沉默,却也没有反对舜暗地里一系列的小动作。

那天舜偷摸着跑去参加了陆昂的婚礼,用幻术掩饰混在了参加婚礼的一众宾客当中。等到仪式完成,宾客们开始向新人敬酒,陆昂挽着新娘走到舜的面前,舜才稍微在过去的同学面前露出一点破绽。陆昂差点惊叫出声,可这些年过去了好歹长进了不少,硬是把那声“舜”卡在了喉咙里。

新娘疑惑地看向面目扭曲的新郎。

“没事没事,”陆昂摆摆手,“这是我中学同学,许久没有见着了,没想到他会来。”新娘虽然觉得还是有点奇怪,但是也没多问,笑着接受了舜的进酒。等到陆昂喝完了他杯中的酒,面上发红,不知道为谁遗憾地感叹半句:“你还是一个人,要是他……”

舜笑了笑。

从婚礼出来舜又在外面买了最近弥幽喜欢吃的糯米糕,提着食盒去时之歌找弥幽。时之歌倒是还在开着,不过现在尤诺也有家族领地的事情要忙,在店里待的时间也少了,大祭司依然行踪不定,碰不碰得上看运气。

舜掀开帘子走进屋内,看见一旁矮桌上的的茶盘心下了然。阿黄看见他手里的食盒就兴奋地扑了过来,舜没管它,把食盒打开,询问地看向弥幽。

弥幽从书里抬起头:“你来晚了。他已经走了。”

“看出来了。”舜说道,“茶都凉了。”

弥幽解释道:“本来想拿火给你热着等你来的,可是那边好像有急事,乐琉姐姐过来要人了。”

阿黄叼着半块点心,含糊不清地说道:“本鸟就搞不懂了,你们明明可以见面还巴巴地给对方写信干什么,还走一般的邮寄,收到都半个月过去了。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给本鸟买几块糕点。”说着它还去叮嘱弥幽,“小弥幽你千万别跟这两个傻小子学坏了,知道对方是自己的灵魂伴侣还搞出这么多事,要本鸟说呀,知道了对方是自己的灵魂伴侣就该……”

“阿黄。”弥幽温柔而又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它的话,“糯米糕要掉了。”














010

尽远拖延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地给舜写回信。

他想了半天写写什么,最后决定顺其自然,就像往常那样写回信,把这些天他遇到的有趣的事情写了进去。写到末尾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把那天看见的那个姑娘的事情写了进去。写完他把信纸叠好装到信封里,盖上火漆,准备像以前那样寄出去。

听见敲门声,尽远抬起头,说了声“请进”,吱呀一声门打开,女仆抱着一束刚开的向日葵走了进来。“温室里养出来的呀。”察觉到尽远疑惑的目光,少女笑着解释道,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花插在了桌上空荡荡的花瓶里面。

“外面还在下雪吗?”尽远问道。

女孩摇摇头:“没有呢,雪停了。”

而春就要来了。



end

评论(29)
热度(197)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曾风停 | Powered by LOFTER